季凡沒有上樓去，他一直等在樓道口。

筒子樓陰暗潮濕，夏天酷熱，冬天嚴寒。不避風不擋雨，四處都漏風，一到冬天，家家戶戶都是躲在屋裏，誰也不會沒事坐在外面聊天。

季凡站在風裏，陣陣刺骨的寒風吹亂了他的頭發，他臉上卻沒有什麽表情。

這裏也是他長大的地方，只是，有些日子沒有再來過了。今天再來這裏，他想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。

那時候，家裏窮，沒錢。左右鄰居都窮，都沒有錢，但是一起相處，相互幫助，日子過得比現在簡單溫馨。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，很多事情都變了。包括他自己，也變了。

這個世界的誘惑實在是太大，外面的生活，熱鬧繁華，他一旦接觸過，就不想再放手。

所以，他放棄了自己曾經喜歡了那麽多年的女孩子，去選擇了另外一個。

因為另外一個女孩，她能夠讓他少奮鬥二十年，能夠讓他可以離那樣富裕的生活更近。

雖然一開始也不是心甘情願，但是他到底踏出了那一步。打從他邁出那一步開始，他就知道，再也回不了頭。

他明白，他們回不到過去了……

“你來幹什麽？”夏時悠迅速處理好自己的感情，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，她望著他，那雙眼睛漆黑潤亮，像是黑色寶石一般，水汪汪的。

聽到聲音，季凡身子不自覺便挺直了些，他黑眸朝她看來。

女孩子穿著淺粉色的羽絨服，戴著奶白色的針織帽子，背著雙肩包，戴著毛線手套。好像瘦了些，原本就不大的一張臉，越發小了些。

只是，還是那麽漂亮，鮮活。

“我來……”季凡吞吐開口，忽然間，就有些不知道說什麽。

他來這裏，其實就是想看看她。

夏時悠瞪了他一眼，兀自從他身邊繞過去，也不管他。

季凡拉住了她，這才說：“時悠，我是來看你的，你最近過得好不好？”

“謝謝你的關心，我過得很好。”夏時悠反感他抓著自己的手，使勁掙開，瞪著他，“你別碰我！”

季凡把手收回來，默了片刻，才問：“你現在住在哪裏？不住在學校，也沒有住在家裏，時悠，你還能去哪裏住？”他喉結滾動了一下，眉心也漸漸蹙起來，又說，“時悠，我知道，是我對不起你。但是我希望，你還是要好好愛護自己。這個世界，其實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公平，對男人是包容的，對女人，則依舊苛責。”

他雖然不相信她會做出那種事情，但是，他依舊是害怕的。

這幾日來，他夜間連連噩夢，夢見她插足別人家庭，做了小三。夢見她被人打了，被脫光了衣裳，扔在街頭，路過的人都對她指指點點，朝她吐唾沫，而她身上，則是青一塊紫一塊，沒一處能看。

他們雖然不再是情侶關系，但是他依然希望她能夠好好的。

夏時悠很生氣，卻是笑起來：“是啊，這個世界，對男人永遠包容。對女人，則依舊是苛責的。”

“所以，你背叛了我，依舊什麽事情都沒有。如今你被林筱雅背叛了，而她卻是幾乎身敗名裂。”夏時悠說，“好在她家世好，有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家族，否則的話，是不是就得去死了？”

提到林筱雅，季凡沈默了。

夏時悠望了他一眼，她也不是那種喜歡在別人傷疤上撒鹽的人，所以，她也沒再說什麽。

“季凡，我的事情，你沒有權利管。以後這裏，你別再來了。”說罷，夏時悠沒有再看他一眼，直接轉身上樓去。

季凡也沒有再阻攔她，只是在她身影快要消失在拐彎處的時候，他大聲喊了一句：“我們還有可能嗎？”見她身子立住，他繼續說，“時悠，我們還能不能回到過去？”

夏時悠覺得可笑，不過，卻也覺得心酸難過。

畢竟，那麽多年感情了。

她努力把淚水憋在眼眶裏，不讓它掉下來，仰頭輕笑了一聲，沒有給任何回應，甚至沒有搭理，只繼續往前走。

季凡也沒有再說話，剛剛不過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問了一句，其實他什麽都知道，他們再不可能了。

她性子很軟，但是有些時候，也很倔強。

說到底，是他對不起她，她不肯原諒，他無話可說。

夏時悠進了家門，見只有母親跟哥哥在，她把帽子圍巾解下來，掛在一邊。

“嫂子呢？”四下看看，也不見田彩霞，夏時悠望著哥哥問。

夏大樹垂著腦袋，臉上表情有些痛苦，半餉才說：“她回娘家去了。”

“那哥你怎麽沒有跟著一起去？”夏時悠看出哥哥臉上表情不對勁，看了母親一眼，母親表情也不對勁，她就知道，其中肯定是有貓膩了，“怎麽回事啊？”

白鳳知道兒子嘴巴笨，不會說話，於是她就說道：“時悠，那個張瀟……你嫂子說了，她事先真的不知道他是那種人。事情出來後，她也是嚇傻了。”兀自嘆息一聲，把圍在腰上的圍裙解了，丟在一邊，她坐了下來說，“薔薇也看到新聞了，就說彩霞是故意的，想坑害你。所以，給她打電話，把她罵了一頓。”

“所以，嫂子就回去了？”夏時悠楞楞的。

白鳳看了兒子一眼，忽然抓起女兒手來，真誠地說：“時悠，你哥哥老實，他們小兩口現在，都已經領了證了，彩霞就是咱們一家人。那新房子那邊……空著也是空著。這裏天兒這麽冷，隔音效果也不好，你看看你能不能給你姐打個電話，好好說，至少過年前，咱們搬過去住。”

夏時悠望了自己哥哥一眼，覺得他也不容易，便點頭同意了。

見女兒答應了，白鳳笑起來，忙開心地夾菜給她吃：“來，媽今兒一早去菜場買的老母雞，燉了好幾個小時了。這湯真香的呢，這些日子，你工作也辛苦，一會兒多吃點。”

說罷，白鳳拿起碗來，親自給女兒盛了一碗。

又沖兒子使眼色：“大樹，你還坐著幹什麽？去給彩霞打個電話啊。”

夏大樹點點頭，起身進了屋子去。

吃完飯，夏時悠主動要幫著媽媽刷碗收拾桌子，白鳳拒絕了。

“你去給你姐打電話，好好跟她說說。”白鳳說，“沒事，這些碗筷媽來刷。”

“好。”夏時悠望著母親，忽然就有些心酸起來，母親也老了。

昏黃的燈光照耀下，她臉上的紋路，清晰可見。

夏時悠忽然想起小時候來，小的時候，她們母女三人走到哪裏，人家都會笑著誇讚她們，說她們一家基本都好，美女都出在她們家了，老天真不公平。

母親現在雖然依舊有漂亮的臉模子，也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姿色，不過，她也真的是老了。

她忽然就覺得，如果母親這輩子不這麽辛苦勞作，如果父親不是死得那麽早的話，母親是不是也會跟那些豪門人家的富太太一樣，五十歲了，還跟三四十差不多？

“時悠，你還楞著幹什麽？去，給你姐打電話啊。”白鳳看著女兒，蹙眉說，“媽只想這個家好好的，只想見著你哥哥嫂子能盡快添個大胖小子，這樣的話，媽再怎麽苦，也都願意。”

夏時悠想哭，又怕母親瞧見，轉身進屋去了。

調整了下情緒，她撥通了姐姐的手機號碼。

恰好，遠在橫店拍戲的夏薔薇，剛剛收工。

裹著海軍藍的大衣，吸著鼻子，夏薔薇接起了電話來。

“時悠，你今天在家啊？”夏薔薇知道，妹妹是每周周五回家吃飯，“怎麽樣，田彩霞跟你道歉了嗎？”

夏時悠坐在床上說：“姐，嫂子不在家，哥說她回娘家去了。”

“呵~”夏薔薇哼一聲，“心裏有鬼！回去就回去，嚇唬誰啊。”

“姐，你在那邊怎麽樣？現在回去了嗎？冷不冷啊。”夏時悠很關心姐姐，就怕姐姐感冒生病，“你也別太逞強了，要是覺得累了，你得說啊。”

“沒事，我好得很，你別擔心啊。”夏薔薇笑起來，整張臉都縮在軍大衣裏，“過年可能回不去了，不過，到時候我會給家裏打電話的。”

“拍戲原來這麽辛苦……”夏時悠是親眼見過的，那些演員，是真的很不容易，“我現在給你打電話，會打擾你工作嗎？”

“不會，剛剛收工了。”夏薔薇說，“說吧，有什麽事？”

“那個……”夏時悠猶豫著，還是開口道，“要不，就讓他們搬去新房子那邊住吧？我剛剛回來，見媽跟哥哥都不怎麽高興。媽也老了，我也想她能夠住得好些，這裏冬天漏風，可冷了。”

夏薔薇倒不是真不想讓他們住，她只是看田彩霞不順眼，覺得她這個人不安好心。

本來她已經答應了，讓他們搬進去住，不過，忽然出了張瀟那件事情，她就生氣了，打電話把田彩霞狠狠罵了一通，而且也反悔了，不肯再讓他們住新房子。

“時悠，你也是大人了，自己心裏應該有自己的想法。”夏薔薇這回倒是不怎麽沖動，只是耐心說，“田彩霞跟她那個所謂的表哥，可是打小一起玩大的，她哥是什麽人，她能不清楚？當初，我就覺得她不對勁，他哥要是真像她說的那麽好，她能那樣著急撮合你們？”

“反正你自己也好好想想，多留個心眼，別傻乎乎的她說什麽你都當真。”說了一通，夏薔薇松口，“行吧，讓他們自己找搬家公司，進去住吧。鑰匙有兩把，一把在我這邊，還有一把，我放你包裏了，你一會兒自己找找。”

“好，姐，我知道了。”夏時悠笑起來，“我去跟媽說，她準高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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